养老院的老人们回家过年的记忆与期盼

　　住进甘肃省慈善总会颐瑞康爱心护理院的老人大多在75岁以上，不管年龄大小，他们互相间的称谓都是姓氏加爷爷或奶奶。有人说这里像幼儿园，吃喝拉撒需要24小时照顾的老人是婴儿，行动不变的老人是学步的幼儿，那些整天活蹦乱跳的是老小孩，但是这里没有幼儿园的欢声笑语。随着春节的临近，这里更多了一份孤单、寂寞和期盼。

　　1月6日午休醒来，90岁高龄的龙佩芳老奶奶蹒跚着走到窗前，玻璃窗上立刻映衬出她清瘦的脸庞和一头梳理整齐的银发。

　　窗外天色有些灰暗，她看见人工湖边上工作人员正在往栏杆上挂红灯笼，灯笼那热闹的红色令她想起过去一家人忙里忙外准备过年以及亲戚来家中拜年的情景……眼泪突然充盈了她的眼眶。她强忍着没有让泪水落下，龙奶奶惆怅地说：“今年是我在这里过的第5个春节，无所谓了，都习惯了。只是，最近总在想那些已经走了的亲戚、朋友，今年想的特别多。”

　　龙奶奶退休前是天水一家疗养院的护士长，后来随丈夫来到兰州生活，1997年丈夫去世，没过几年，远在山东的儿子也去世了，只剩下她一人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5年前，龙奶奶身体状况变差，无奈之下她选择来养老院，每个月丈夫远房的侄子会来探望她一两次。

　　院子里的音响传来《涛声依旧》的曲子，打断了龙奶奶的思绪。她低头看看窗台上养的五盆花，那盆最喜欢的日本海棠又要开花了。“刚开始有点不习惯，寂寞得很，后来就慢慢适应了。”住进养老院，龙奶奶一直不愿意给侄子添麻烦，她怕影响侄子的工作，生病了也不告诉他。

　　“今年不行了，走路不利落了。”轻轻地摇着头，龙佩芳坐回椅子。

　　环顾房间，龙奶奶住的两人间有20多平方米，有独立的卫生间，电视机上、柜子上整齐地摆着参加婚宴的喜糖盒，红纱喜糖袋里装满“速效救心丸”的绿色小药瓶，挂在房间可以挂东西的任何地方。除此之外，一切显得干净而清冷。

　　“龙奶奶，感冒好了没？不行输些液？”“好些了，没事没事！”服务员牛阿姨进来搞卫生，龙奶奶随便应和了几句。爱干净的她，每星期要自己洗一次头发，每天晚上还要洗脚，她说服务员也可以帮她做，但要收护理费，她觉得不划算，坚持着自己完成。

　　事实上，每月的退休工资除了交养老院的费用外，龙奶奶还要资助在广州一所艺术院校上学的侄孙子500元钱，剩下的钱她攒着生病时用。

　　前些日子，同屋的奶奶病重被接回家后，龙奶奶一直一个人住。她每天的生活固定而单一，吃饭、睡觉、看书读报、看电视，偶而跟三四个关系好的老奶奶聊天打麻将。去年身体好的时候，她给养老院每位工作人员织了双手套，后来又给锅炉房的娃娃们每人织了双半截的手套，但今年她明显感觉眼睛看不清楚东西了。她说，一辈子的时间是一截一截的，工作的那一截最好，每天都忙忙碌碌的，没有孤独和失落。

　　这些天，一到晚上，她总盼着看山西卫视播的电视剧《大过年》。“讲的是一个大家庭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的一些事。”龙奶奶说剧情让她回想起老伴在的时候一起生活、拌嘴的场景，她越来越不爱看伤心分离的故事。

　　时针指向5点10分，晚饭时间到了，龙奶奶从柜子上拿出一个装着勺子和筷子的小布袋，提着它去饭堂吃饭，尽管她最想吃一碗家里做的揪面片。

　　像过去5年里每年春节一样，没人接龙奶奶回家过年，除夕晚上，她打算先到食堂吃年夜饭，再回房间看春晚，她说她能一直坚持看完，今年的元旦晚会她都看到了凌晨1点。

　　“过年穿的新衣新裤都准备好了，也不知大儿子啥时来接我。”

　　“这个病把我害死了，老伴走了十几年了，否则我也不到养老院来，在家和年轻人一起住不方便，遗憾的是我没有女儿。”眼看春节马上到了，77岁的张本评只盼着大儿子和孙子早点从北京回来，那时，他们就可以接自己回去过春节了。

　　没生病前，张本评的生活完全可以自理，但自从做了开颅手术后，什么都变了。术后癫痫病后遗症让这个昔日硬朗帅气的老人没了活力，高频率的犯病几次差点要了命，因为生病，年轻时跳舞、唱歌、打篮球的爱好都没有了。

　　住进养老院后，二儿子有空会做些饭菜打电话叫张本评回去吃，每次吃过后他便独自坐公交车再回到养老院。

　　张本评住在一个16平方米的单间里，退休前他曾是高级工程师，在生活品质方面的要求挺高，在养老院他为自己添置了吸氧机、洗衣机，加之有人照顾，他的日子也规律了，病情有所好转，只是寂寞了一些。

　　1月7日早晨5点半，张本评按时起床到院子里锻炼身体，一个多小时后他准时到食堂吃早饭，之后回屋吸氧，完了他赶早去麻将室占座位，因为去迟了只有坐在旁边观战的份。

　　还好，今天因为提早行动，他顺利地坐在了麻将桌旁，和几位“麻友”边打牌边聊天。

　　“昨天下午给你打电话，你进城了？”“麻友”张爷爷当过炮兵，听力减弱，说起话来也是大嗓门。“嗯，去买了个氧力得和制氧剂，看春节的时候能不能在儿子们那里多呆几天。”张本评侧过头，几乎喊着对张爷爷说。

　　提到春节，几个麻友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儿女们喜欢就接回去，不喜欢就送回来，成了包袱。”

　　“接回去又能怎样，生活规律都打乱了，今天住你家明天住他家，吃得不舒服，住得不习惯，回来一准生病。”

　　虽然几位老人嘴上说不想回家，不想麻烦子女，但听到别人要被子女接回家，他们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过了许久，张本评低声嘟囔了一句。“过年穿的新衣新裤都准备好了，也不知大儿子啥时来接我。”

　　春节回家，张本评准备了2400元钱，其中给孙子孙女一人1000元压岁钱，再给大年初一过生日的三儿子400元，但他说不准孩子们会为他准备什么，他估计大儿子回来能给他买点东西。过元旦时，原单位发给他500元过节费，他准备给自己买套好点的保暖衣裤，再买双皮鞋和洗衣粉……他想，也许大儿子会愿意陪他去买。

　　张本评总觉得在春节一大家子哪怕只坐在一起吃个饭，也算是有个家的氛围。

　　人到了老年，快乐要自己寻找，不要让自己闲着就好。

　　午饭是包子，临近11点，身着卡其色棉服，搭配同色方格围巾的陶永全路过食堂后堂窗外，他瞥见楼层服务员与后堂厨师清一色十多个女人有说有笑地包着包子，他不由得插话问道：“包子什么馅？”“一荤一素，芹菜大肉和白菜粉条！”眼前这些人陶永全全认识，却有许多叫不上名字。“这么多老人得包多少个啊？”“大概16笼，每笼80多个。”

　　“淘气包，给唱首歌吧！”养老院院长张秀的一句提议，令陶永全兴奋不已：“我要跟小老乡一起唱！”“好啊！陶爷，咱就唱一条大河。”

　　“预备，开始！”陶永全忘情地唱起来，“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渐渐地，所有人跟着一起哼唱，还未唱完“淘气包”陶永全已经自顾自地走了。他一人来到人工湖边，翻开手里的歌谱，声情并茂地唱起了《打靶归来》，过几天养老院要开联欢会，一向时髦的他找了首歌词短、气息短的歌，面对结了冰的湖面加紧练习起来。

　　陶永全是养老院的老顽童，但凡他到过的地方总会充满欢声笑语，特别是在工作人员面前，他时常表现得像个孩子，顽皮又淘气，被大家冠以“淘气包”的昵称。几个月前，平日里关系很好的孔爷、付爷相继离世，他也没那么悲伤：“都是利利索索走的，这个年纪走得快的都是享福，也不用牵扯儿女们的事。”

　　两年前，经过很长时间的“考察”，75岁的他要求孩子们送他到养老院。“老人的很多真实情况，做子女的都想不到，比如他们整天不在家，老人是怎么度过的？”陶永全始终不愿让孩子们觉得没把他照顾好，很长时间都是自己忍着。“他们做的饭硬，适合他们吃，可老人吃了容易噎着，还不能跟他们说。这里多好！到时间就吃饭，都是热的软的，适合老年人的。”

　　“有时候，为了我，他们得赶回去给我做饭，我来这里，就把他们解放了，不用操心我了，到这里来是下定决心的。”说起这里的生活，陶永全总是笑容满面，他越来越觉得现在的选择是正确的，他把每天的生活都安排满了，脑子里也顾不上想家里的事。他说，人到了老年，快乐要自己寻找，不要让自己闲着就好。

　　在养老院住了一年半后，二儿子买了新房，具备了把陶永全接回家的条件，还把阳光最好的那间房留给了他，他知道那是儿子内心愧疚，但回去半个月后，他又偷偷跑回了养老院。

　　“他们早晨7点都走了，晚上7点多才能回家，只是吃饭在一起待一会，不可能总陪着你说话，时间久了也没什么可说的新鲜话。”陶永全说，孩子们心里想着他，他都知道，正因为这样才不能拖累他们。“孩子们都挺孝顺，尤其是二儿媳妇对我照顾得特别好，一过马路就把我扶上，一次我住院她早上7点就到医院给我送饭，那得几点就起床啊？这孩子可能一夜都没睡好。”

　　偷跑回来后，陶永全为了让孩子们放心，把自己的一切都做了交待。“我告诉他们，这里随时都有服务员在身边，他们只要经常来看看我就成。如果我哪天有个突发病倒下了，一定不要抢救，我想干干脆脆地走，躺在床上等人伺候的事情我可不干，太难受。”那次，陶永全稍带着把后事也安排了，包括存折上有多少钱，放在什么地方都告诉他们了。他只记得当时儿子儿媳听了挺突然，都不吱声。怕他们想不通，临了他强调了句：“到最后时刻了，不要让我痛苦地活着，不能让病魔缠身。”

　　前些天，大儿子打电话问陶永全今年春节怎么过，他想了想说除夕就不回去了，初一初二再回去，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他就回养老院。“自从我走后，他们再没回过原来的家，一家人都是在养老院里团聚，虽然没在一起住，但我们也没离多远，挺好！”

　　指着养老院外墙那句“用我们的爱心托起老年人幸福的晚年”的标语，陶永全发自内心地觉得晚年很幸福。